【ET】Electric Sheep 15（6）下
15（6）下.
他在赌，赌那万分之一的希望。
埃尔隆德用力一扯，导线绷紧，地面上传来嗖嗖的拽动声。力道抬起，由线而上，勾向维生装置。高大的医疗设备被拉扯被拖拽，机体倾斜，导液溢出，缠绕一团的医疗管纷纷垂落，警报啸叫猛地拔高，声音尖得几乎要刺破耳膜。
“不！！”那人顿时僵住，发出一连串惶恐的惊叫，“不不不！！”
他赌对了。
他赌海曼中尉对沉睡的仿生人极其重视，他赌仿生人才是中尉真正的同伴。
勉强被挤入过于狭小的空间里的维生装置摆放不稳，只需通过扰乱排线就能触发警报，并不会伤害其中的仿生人。但那中尉因为紧张，错过了细节。他慌慌张扑向骤停的装置，手忙脚乱地试图把被拽离的医疗管重新接上。而这时埃尔隆德已经趁势冲出躲藏处，用肩撞向对方。那人一时大意，被撞得人仰马翻摔在地上，摔进七零八落的导管堆中，被缠了个彻底，无法脱身。
埃尔隆德借机一把将瑟兰迪尔抢回，用最快的速度解开手铐，扶起对方。他指向舱门口，说，“快！我们快出去！”
但是，没有。
瑟兰迪尔轻轻地摇了摇头。他的脸色苍白疲惫，眼睛却依旧坚定锐利。他注视着埃尔隆德，微微一笑，忽地凑前在教授的鼻尖吻一下。时间仿佛凝滞，继而又被蝶翼般的亲吻迟挽逆推。埃尔隆德不解地看着瑟兰迪尔，看着他离开自己的怀抱，看着他走向在乱线中挣扎的中尉。他帮那人解开束缚，协同那人扶正倾倒的装置。他的举止和缓淡定，但却极具感染力，埃尔隆德不由地加入其中。三人合力，终于将维生装置恢复水平，持续不断的滴滴警报声渐趋渐缓，最后止歇。
舱内如此静谧，静得几乎尴尬。海曼中尉板着脸看向他们，用手背蹭去汗水，“我不会说谢谢。”他愤恨地拔出腰上的枪。埃尔隆德一把揽回瑟兰迪尔，挡在他的身前。
金发青年按住教授的胳膊，没有畏惧。他平静地看向海曼中尉，目光里不是怜悯，也不是同情，只是陈述，“放弃吧。”
“我说了不会谢谢你们！”
“放弃吧。”
“我……”
“放弃吧。”劝解的声音穿透舱内沉闷的空气，有形般萦绕回旋，“放弃吧，他们已经不是你的战友。你的战友在战争中去世了。”
海曼中尉抬起头，目光僵硬，仿佛第一次见着瑟兰迪尔般看着他。
“我记得你。伯恩斯·海曼，西奈斯大学智脑计划的军方联络员，”瑟兰迪尔指向对方脖颈上的纹身，熟练地报出一串数字，“4420MA3—1，仿生人的识别代码编号，那些纹身的目的是为了掩饰代码号吧。火星历320年第三次实验第一批号仿生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成功的能自我思考的仿生人。“
海曼中尉身子一抖，有些慌乱，失去控制般向后退去，斜倚在维生装置上。
埃尔隆德迅速上前夺下那人手中的枪，直到此刻，才是真正松了口气，他看向瑟兰迪尔，“能解释一下吗？为什么这位先生又是军方联络员又是仿生人？”
瑟兰迪尔叹了口气，“所谓的拉撒路计划只是后来人们对它的浑称，计划的真正名称是智脑计划，参与人包括西奈斯大学最著名的仿生智人学实验室以及联合军驻火星部科研所，目的是提升仿生人的智商，让他们拥有自我思索的能力，能更有效地参与殖民地的开拓垦荒事业。为了配合研究，实验室曾经得捐赠家属同意将受捐赠的大脑脑干植入尚在孕育期的仿生人体内，希望由此触发仿生人的大脑自我发育。可惜实验并不顺利，直到320年才有极少数仿生人成活。这批最终成活的仿生人被划归于MA批次。他们很灵敏，各项检测智商指标接近于人类，原本到此为止应该宣布实验的初步成功。但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批仿生人在长相上也日益趋同于捐赠者，这令捐赠者家属无法接受。于是就落下了个‘拉撒路’的浑称。至于后期，实验为什么会被军方完全接管……”他摇了摇头，“对不起，这我就不知道了。”
“因为军方参与其中的目的是要建设一支仿生人军队，”海曼中尉低声说着，“单纯依靠捐赠的大脑是无法满足量化生产的需要。军队的要求是能作战，而不是能思考，过多的智商对军队并无裨益。”
“实验后期的重心转向仿生人大脑对命令的理解和执行，再生智脑的研究经费被削减，研究项目被搁置。”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量化生产，防务商才能真正获利。”
“实验的初始目的并不在此，智脑计划并不是为了伤害人类存在的，它是为了帮助仿生人！帮忙仿生人成为有意义的生命体！”
“但你不能否认，你们曾将人类的大脑移植在仿生人身上！你们亵渎了人类！你们违背了伦理道德！！”他拉下自己的衣襟，纷乱繁杂的纹身宛如一场噩梦，蔓延了一片，过去的代码编号躲藏其中，支离破碎。“你们为了取得实验所需的大脑不惜杀人！”
“不，不对。”
“这是谋杀！赤裸裸的谋杀！你们杀了我！为了我的大脑杀了我！为了仿生人的智慧杀了我！用我的大脑把我改造成仿生人！”他双目圆瞪，眼睛里射出激动狠毒的光芒，“你知道这几年我是怎么渡过的吗？战争已经结束，但我却永远不能从这个噩梦中醒来。我不惧怕死亡，无论是战场病榻我都甘之如饴！我却无法容忍即便死了还要被你们这群疯狂的弗兰肯斯坦开脑破肚进行改造。是的，作为仿生人我不用担心受伤流血，因为四肢内脏都可以替换，但我的细胞却不会更新，我的寿命算上孕育期也只有五年！数着过完五年的分分秒秒，然后再躺回实验室继续下一个五年的轮回？你们为什么不放过我，让我按照正常人的死法死去！”
“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又是怎样？”他狰狞着脸，“我在320年被迫重生了一次，在325年又重生了一次，现在是326年，是不是再过4年我又要躺回实验室了？每重生一次我的记忆就受损一次，它已经越来越模糊，我甚至都记不起我的名字我的父母我的过去！我已经不再是个人类！只是作为军方的试验品被留存被展览。你知道曾经的战友看见我是什么眼神吗？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给自己的后脑来上一枪吗？你知道这一枪对我是多大的诱惑吗？不，我不能放过你们这群疯子，我一定要让你们为此后悔！”
“所以你绑架了他？”埃尔隆德听出了端倪。
“对！我要复仇，对每一个实验组成员复仇！要把他们一个一个找出来确实很困难，不过没关系，我有耐心，那场学生dong（格式）luan也帮了我大忙。人体实验的真相在321年被公之于世，愤怒的西奈斯大学学生为此冲击了实验室，围困了实验组成员。不错，受困的学生和教授最终被救了，但他们的姓名记录却永远留在了解救他们的军方档案里。我一个一个寻觅，一位一位拜访，”他扭曲起嘴角，直勾勾地盯着瑟兰迪尔，那不是笑，那是残暴，“我解决了大部分的人，看，是用这双手解决。但很遗憾，我慢了一步。你，瑟兰迪尔，竟然在事变结束后就立即移民地球了，让我扑了个空。”
金发青年揪紧了手指。
“我花费了不少的时间安排前往地球的途径，因为仿生人的身份限制不能离开火星。我原以为还会需要更多的时间，又担心你逃往别处。但天赐良机，那位凯勒布莉安女士的代码需要我出面解决。而且，到了地球上，竟然还有一份大礼在等着我。我在带走那位女士的家中遇见了你！确实，你和5年前相比有些变化，但我绝对不会认错！德克斯特的人反对我将你一起带走，不过，”他耸耸肩，看起来和人类并无二异，“我是军方的特派员，我才能真正操作仿生人，我的要求他们只能言听计从。”
“所以你在绑架凯勒布莉安的同时将瑟兰迪尔一起带走了。”
“对，真是上帝送我的大礼。”他仰面狂笑，“虽然我不是上帝的造物，但上帝对我还是蛮关爱的。”他恶狠狠瞪向瑟兰迪尔，阴森又恐怖，“现在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了吗？老老实实为你的恶行偿命！和你的教授同学一起去地狱聚会吧！”
那人大声吼叫着，随手抓起一个棍状物就猛扑而来。
“住手！”埃尔隆德毫不犹豫，挺身格挡。他双手前伸，紧紧握住那个物体不让其砸下。凑近一看，才发现那条棍正是逃生舱的安全阀手。
“不！不是这样的！”瑟兰迪尔没有畏惧逃开，他甚至根本没躲，直面对方，“你不是被杀的，你是在实验意外中因为增压舱漏压而丧生的！你在去世前特地签署了声明自愿参与智脑计划！”
“你说谎！”那个中尉不予理会，和埃尔隆德争抢着条棍，力道大得好似铁手。埃尔隆德急忙一个旋身，避开翘起的棍角，“骗子！”
“那些自愿声明还保存在西奈斯大学实验室里，并没有被毁损！你如果想找，完全可以找得到！”
“骗子！西奈斯的骗子！”
“你是自愿的！你作为联络员自愿参与了实验！你自愿签署了协议在死后捐献大脑！阿尔伯特教授在开始之初不赞成非因病死亡者的参与。但作为第一批特派协作者，你态度积极，对科研很感兴趣，甚至为我们提供了不少的思路。你的认真说服了教授，他破例同意让你签署捐赠协议。我不否认这项计划在后期被军方滥用，我也不否认智脑计划也曾经走歪走偏。但作为一切的最初，每一位参与者都是本着美好的愿望参与其中！你曾经说过，科学不是为了杀人而存在，科学是为了让人类生活得更美好而存在。你忘了吗？海曼中尉！”
“我……我不记得了……”他猛地一挣，哽咽了一下。他的表情先是茫然，接着困惑，然后一片空白泄了力气。“不……”没抓稳的阀手失去平衡，哐啷一声，结结实实砸在地上。他摇了摇身子，垂头看向那个掉落的阀手，无意识地换着脚，似乎下一步就将倒下。埃尔隆德比了个手势，示意瑟兰迪尔留在原处。中尉僵硬着肩，指着那些紧闭双目的仿生人，张了张嘴，声音喑哑干涩，“那么他们呢？他们也是自愿的？”
瑟兰迪尔注视着他，点点头。
他看向那些仿生人。曾经战友闭口不语，原地沉默，是同意，又是理解。他看向瑟兰迪尔，金发青年紧抿双唇，苍白肃穆。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惯用枪械的指间浮着厚茧。他点点头，他又摇摇头，他高举起手，莫名其妙哈哈大笑。埃尔隆德暗中上前半步，提防着他。但中尉却出乎意料，反而转身扑向维生装置，一把扯断了导管和输液器。装置发出一声短促的啸叫，绿色的指示灯忽闪两下，接连熄灭。沉睡在装置中的三位仿生人先是毫无反应，接着，突然爆发起一阵强烈的抽搐，像是飓风袭击。他们的太阳穴以目视可见的速度快速肿胀隆起，乳黄色的黏液从紧闭的眼睑嘴角不断涌出。
“结束吧！统统结束吧！”已然发狂的中尉大声呼吼着，他猛地回头，再度看向瑟兰迪尔，两眼赤红，“不！我不相信你是无辜的，我不相信你所沾染的鲜血都是干净的。你要赎罪！赎罪！”
咬牙切齿的话语听起来幼稚可笑，但凶狠的语调却冰冷无情。瑟兰迪尔眼睛一黯，不由地向后退去，埃尔隆德及时揽住他，握紧了手中的枪。
对方盯着他们，执拗地死死盯着他们，动也不动，好似凝固。埃尔隆德以为他已放弃，但下一秒，对方忽然迅速弯腰低身，捡起阀手，用力掷出。
“小心！”埃尔隆德一把拉过瑟兰迪尔，卧倒躲避。
目标不是他们，目标是操作台。那中尉用力一掷，阀手越过头顶，飞过舱室，飞向操作台，砰地一声，狠狠地砸在台上，爆起一串噼里啪啦的火花。埃尔隆德想要查看，那人却扑来阻止。教授抬手抵抗，对方并不着急，仿佛压根不在意，只是为了拖延时间，那出手一步一顿，即慢慢吞吞，又难缠难退。
他想做什么？他又有什么新打算？埃尔隆德正心急，对方一个虚晃，竟乘其不意一把抢下教授手中的枪。
“不！”
枪响紧接而来，干脆利索，不到半秒的时间。
埃尔隆德还来不及站稳身子，那仍在冒烟的枪就已滑落于地。他一脸震惊地看向举枪zi杀的中尉。旁边的瑟兰迪尔同样受到惊吓。他们还未回神。就在此刻，脚下蓦地传来金属的滑动声，咕咕响动。舱板倾斜，物品震动，无数细小的火花在舱体接缝处骤然乍亮。
“怎么回事？”
不止舱板在震动，是整艘逃生舱都开始摇晃。
瑟兰迪尔冲到操作台前。停留在闲置状态上的引擎指示灯不知什么时间熄灭了，操作台上破碎的屏幕里字符疯狂跳动，宛如一曲癫狂的舞蹈。“他……触发了自爆按键……”
躺在地上的仿生人，躺在地上的曾经是人类的仿生人，死亡的嘴角凝固着最后一丝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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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再更一次，15章就可以完结了……_(:зゝ∠)_……这章再不完我也快断气了……_(:зゝ∠)_
